1996年10月23日,银狐杀死贵利全和母亲。在她的帮助下,我开始迈进杀手的童话。我曾说过要偿她这个情。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  而当在一千天之后,她旧事重提。我点了一支555香烟,喝下一口似甜非苦的“森佰加”。在加洲旅馆的悠扬旋律中,我是跟她对望。   我说:“对不起,昨天晚上,我不是已还给你一柄手枪。”   说完这句对白,我狠狠吸进一口烟。   站起来。     转身。   然后走向MAYA的出口。十个小时之后,银狐就会回去她的加洲旅馆;而这夜的城市未再降雨,雪岚亦会去寻自己的暖阳。   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, cool wind in my hair  Warm smell of colitas,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,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…………   在这远去渐淡的歌声中,我在想我的旅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2 菱香   阿康还在疗伤,因为那场来势不明的袭击,他变得很谨慎。再未想过出门。   我笑他胆小。   他却告诉我说,出来混,就是一双脚踏在阴阳交割,一颗心敢比天高,一条路却注定走进地狱。他说他可以死,却要死到明白。   他仰面躺在床上吸烟,手指颤抖,眼神苍凉。   他说,是在想一个人。     帮他换药。   手臂上有一刀伤到骨。他一直隐忍着疼痛,不发出任何声音。一直到我换毕并用黄色的消毒药水清洗周边,他竟已睡着。   其实,我是希望他牵牵我手,拍拍我肩的。就像一个入院治疗的古惑仔那样学会轻薄一个真正的护士。   女人有的时候很奇怪,总是虚空着一双手,翼望着某个男人来牵。并以此为快乐。即便是一名妓女,也有权享受这样无厘头的微妙矜持。   有的时候,为了一双手来牵,可以等一千天。然后在等待中的某夜,鬼使神差地高攀上另一个男人的热吻。   大约是晚上10点一刻,我决定离开一会,去找那个吻遍我后颈的男人。   我拿走了他的警官证,并在他生日的夜晚消失。   看着床上熟睡的阿康,那份憔悴在发肤间深陷。本想轻吻与他话别,可他并未轻薄我,我却为什么要去碰他?   ……   林秀树。   在途中的时候,我一直念着的是他的名字。   记得在造爱的时候,他曾贴近我耳边,叫我不要再作妓女。   我当时很想笑,只是为了尊重造爱的气氛,而没有笑出声音。   妓女。   妓女有什么不好?普世最善解人意的女子,恐怕就是妓女。而他叫我不要再堕落,又有什么可以给予我?   警察……当我还在念警校的时候,张国荣警官给我母亲9000块钱,再给我一个永不可能兑现的若言,就把我变成一个妓女。   妓女。   我告诉他我是妓女,他便真以为我是妓女。   我是一名警方卧底,只不过天天醒来的时候,都会不断对自己说:   “黄菱香!你!你是妓女!”     带着这样的强烈催眠,我辗转在不同的客人之间,陪唱卖笑,才会更自如。   三年以来,造爱的次数只有七。   一次是处女,随后五次是被张国荣老师虚伪呵护。   最后一次,是被林秀树当成妓女。   我说过无限次,我是警察,之所以以妓女的姿态辗转在人间,并不是因为堕落,更不是惩罚死去诺言。   以妓女的姿态辗转在人间,收罗一个警察不可能掌握的线索。   而张国荣坠楼死去,这秘密,便再无人可以知悉。   朝向树的方向一路走来,我对自己说:   “菱香,你是一名妓女。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3 树 & 雪岚   1999年4月19日22点一刻。   我打开门,看见雪岚的眼镜幽光。   楼道里灯光阴暗,推铁门发出金属关节沉闷的擦音。   不知谁家的小孩还在练钢琴,空气间隐隐传来疏远的乐声,若远若近若有若无。   她站在那里,苍白面色,身后宛如一片巨大的寂寞海洋。   我请她进来,她未脱下一双高跟鞋。   日光灯闪了一下。是电路接触不良。   我要去料理一下,她却制止。   “这样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来,并没有什么不好的。树,你说是吗?”   她靠在窗,背向光线。轮廓分明的面庞显得幽深,光影分明。她的影子指向我,街灯照在一脸的黄。   “我没有想过,你真的会来。”我说。   她如雕塑一样站着,姿态幽雅,语速缓慢而凝重:“我找不到他,所以来找你。”   我选择沉默。   “找了他三年,我跟他距离最近的时候,只隔着两只酒杯间薄薄的玻璃。而我却不敢认他。只是天天跟着他,看着他,直到他背向我飞奔去找别的女人。”   “于是……你就来找我?”   “我只是累,树。”她打了一个很诗意的譬喻:“就像在圣诞节的孤独夜晚。你一直走,一直走。雪花在路上弥漫,教堂依稀传来歌声,而你只得一件单衣,风渐寒,手已蓝。却还在一直走,一直走……”   “想……寻一个人共行?”   “不,有些人或许可以共行并肩,却永也不会牵你手,赠来暖。”   我笑,“而另有些人,会在雨夜共你遮伞,走完长街?”   “我所想要,只是那柄伞,而非那些人。就像那一夜,雨停了,我便离开。我可以在这里夜宿;却不会安居。我可以给你吻;却不会与你造爱。我可以抱紧你哭;却不会在你胸膛擦泪。”           这个说话的女人,就站在我的面前,背靠着密闭的窗户,一半黑暗,一半冷光。   我记不清已是第几次与她对望,这无限次却从未见过她眼眶。   我甚至开始怀疑,她是否会把目光落在我身,或是一切望穿归为空灵虚妄。   银色的高跟凉鞋,精致性感。及膝的灰色窄裙带着金属质感的反光,一双柔美的腿型诠释着无以言表的雅韵。看起来无懈可击。   黑色长袖衬衣,下摆裹进裙腰,胸部的弧线完美无憾。这个全身散发冷锐性感气息的女人,她的第二颗衬扣是松开的,露出白皙的皮肤,连着修长的颈部。头发是盘起来,看上去是很时尚的造型。   我把手从她的领子下伸进去,放进她单薄的肩膀。她的胸罩带子是透明的,又或者带着淡淡的暧昧色泽。只是在这幽暗的光线,我这样一个色盲怎能看得清那许多色相。   她被前额贴在我的鼻尖,我轻吻她镜片的弧面。手指平放在她的冰冷香肩,透明塑质的胸罩带边缘,划得指腹微疼。   她的胸罩前端轻微触到我胸膛,微温的呼吸吹在喉结处。   她的一双手始终虚悬,手型漂亮。   我往前寸进,她轻轻后退,抵在窗户的玻璃。         就像在暧昧阴暗的舞池着走情人舞步,两个人贴得那么近,却看不见彼此的面容。我试着将她的肩带向外侧偏移,掌心抚过她清瘦的锁骨,皮肤细滑。   她推开我,冷冷眼镜对着我的目光:   “我说过,可以吻我,但不要再接近。”       我怔了一下,转身开灯。   在我企图拨开雪岚肩带的时候,不经意望见窗外的路边。在电杆下站着的一位女人。风吹动她的头发,有几束在飘摇。   她是菱香。   我转身打开灯,餐桌上摆着蛋糕。   我说:“雪岚,昨天,我28岁了。”   她总在局促的气氛稍显缓和的时候点烟,555的牌子,焦油和尼古丁十分浓烈。夹着香烟的姿态冷艳清高,手指微微颤抖。我听得见她深吸的声音,白色的浓烟刹那被急剧吸进,再沉吟吐出,仿佛淡忘一个轮回。   “昨天的生日,你却到今天想到蛋糕。”   我看了看时钟:“那个你在找寻的人,不是同样误掉你三年春夏。”我继续看时针,不去望她,我告诉她说:   “雪岚。我知道,你是一名杀手。”   她以极快的速度解开大腿上缠着的手枪,并举起来指向我。   在那个时候,我跟她的距离就只有两朵舞步。   而我却直面她的枪口,声音亲和:   “雪岚,不要再做了。雪岚。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4 菱香   1999年4月19日22点24分。   我站在林秀树的门口,楼道里灯光昏暗,远处传过来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钢琴声音。我把耳和手心贴在冰冷的铁门上。   我听见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。   在那个时候,我跟他的距离就只有一层铁门。   而我却转过身,背靠着它。   一边描唇彩,一边吸烟。   在我18岁那年,我是一名警校生,品学兼优。   那个时候未学会描唇彩,却无端迷恋吸烟。   某次深夜,跆拳道馆只剩我一人练到最后。偷偷吸烟。却鬼使神差被老师撞见。   “CL3738黄菱香。你知道吗?我可以立刻开除你。”   我只是低头不语,一直在等他说下去。我知道,他肯定会说下去。   道场空荡,灯光清冷。沙袋孤独地吊挂着,烟蒂静在地角,火星微弱。   张国荣。   二级警督,刑事科长。1995年申请休假,后在警校兼职教师。   他有40多岁,看上去却显年轻。英俊,却带着憔悴的病态,头发梳向上,一双眼中似藏着不可猜测的深邃。   “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立功,黄菱香同学。”   ……   第二天晚上,我依旧在跆拳道馆练到很迟。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,再从二层的窗户爬出去,落在学校外墙的墙头,一个飞身便安然着地。  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猫。   他叫我在这里等他。   警校坐落在城市西郊的贫民窟附近。我越墙出来,落在一处废旧的工地。我靠在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架,在冷风中连续吸烟。   他仍未出现。   遍地是废弃的青砖和带着铁钉的木条,还有敲碎的连着钢精的水泥,马赛克还有编织袋及玻璃碎屑。   我翻出一片残破的镜子,它把冷清的月光反射,照在我一脸昏黄。   执着它尖锐的一角,低下头,让发丝轻轻掠过镜面,在镜的倒影,感觉自己的眼睛,竟是这样的陌生。   现在,是过去的延续;未来,是现在的倒影。   面对不可触摸的未来,我如此惊惧。而我所能及,只有呼吸现在的每一寸空气。我一呼吸,镜面就凝住一层模糊。   这就像午夜等人。   也许那个人根本不会来,等待中,所能及的,只有吸完那些可以抓得住的香烟。           张国荣老师打着手电,终于远远走来。   手电在我身上照完一圈。他说话:“我要你去做卧底。”     我们一路在走,走过工地,走在城市边缘的荒野。   一群古惑仔,逼良为娼。每年都有几十名女生被他们卖作妓女,并帮助他们进行毒品交易。他本是负责调查这件案子,却两年未破,这才离职休假,被迫来警校任教。   他要我作成堕落的女生,被那群人强奸,然后被他们控制,卖作妓女。以受害人的身份,洞察一整个犯罪的过程。   “卧底警察,是很艰巨而光荣的考验。黄菱香同学,你将成为警方的骄傲。”         我深知一个警察的骄傲,却不想用变作妓女用阴道去谱写这荣耀。   手电的光环昏黄无力地射在几米开外的路面,他的皮鞋吭哧有声。   “假如……”,我说:“我拒绝呢?”   “你会成为警校的耻辱而被开除。”   “可我不想失掉一生。”   我扔下这句话,便犀利地转身。迟疑一秒,没有回走。而是静站着,等待他去裁决命运。   很惊异地,竟是一双手从身后环抱我。   “等做完这个案子,我会和你结婚,保护你一生一世,菱香,相信我。”   他说话的声音是柔软的,拥抱也是柔软。   他的前臂触到胸罩的下沿,电桶握在手中。一记光环映在我头上,可像天使?   闭上眼,并是因为惊怕。我忽然开始想:当一个人看不见前路的时候,是不是惟有珍惜现时的温暖拥抱?         他随后吻我后颈,是痒痒的。   我叫他轻。   ……   第二天晚上,他叫我在老地方等他。   这一次他并没有带手电,而是带了避孕套。   走另一条路,很快到了文华酒店。   他花80块钱,开了最好的房间。   那个时候,是处女。   并没有想过他是要造爱。只当找个地方交代艰巨任务,或者教我谈情说爱。       一开始,也并无要造爱的迹象,他只说警界阴暗,充满勾心斗角。他说总局一位谭警监与他不容,几次三翻想搬倒他。后来把这棘手案件推给他,终于得逞。   他还说我的档案只由他一人保管,校方会将我开除,然后从所有人事档案中抹掉所有我的记录,并告戒我不能再与任何亲友保持任何联系。   他说,做为“无故失踪”的补偿,校方将给予我母亲9000元安抚款。而直他会一直暗中照顾我母亲,到我完成任务“重现人间”。   他说,到我完成任务“重现人间”,将被授予二级警司。然后他会和我结婚,并呵护我一世一生。  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。假如这算做初恋的话,那么我的处女,便是在初恋后24小时告别。   我并不想和他造爱。但是想到再24小时之后,剧本注定我将被一群肮脏的古惑仔逐个轮奸,我便再不去守。   他的阴茎就如一柄凶器,搅裂我的身体。   喊到声音沙哑,身体僵直,记得那时只有疼痛,绝无情欲的欢。         他张开身体壮烈地拥抱我,把滚烫的精液射进我的子宫。而他的高潮那么高,我高攀不到。   完毕之后,我赤裸着身体不停吸烟,他却对着镜子梳理头发,系好领带。他说:“菱香,时间差不多了,该走了。”   我便乖乖的换上他给我准备的短裙制服,看起来像个女高中生。   他催我快些。   我离开的时候,又回望一眼。   白色床单上,那片殷红殷红的血渍凄艳又糜烂。   ……   那一天是1996年10月17日。   我在西郊一间电玩铺找到黄毛。   “黄毛哥,我想出来上班。”   黄毛便把我拉上一栋居民楼的天台,另外两人把我按在蓄水池的壁上,黄毛开始大笑着解我衣服。   我记不清,意识是一片的模糊。整个视野依然是那片殷红殷红的血,留在白净的床单。他们解我衣服,把脏手放在我的乳房,好象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。   黄毛张狂造作的淫笑如此的朦胧,我听不清,就像隔着湖水的幻听。     那时候,似乎冲出来一个人,一个年轻的男孩子。   他赶跑了小混混,把散乱在地上的书本装进书包,再还给我。他似乎在和我说话,可我听不清。   在那个晚上,我就像一具机器,被张国荣设定某个程式,在此之外,全然不能察觉。   那个男孩站在我面前,这是程式之外的。   下身依旧穿来火烧一样的刺痛,钻进心里,却是麻木的痴呆。我只记得张国荣在射精,我被他的精液烧伤,意识模糊。   他抱我吻我,他说他会和我结婚。   这遥不可及的承诺。   那个男孩站在我面前,我看不见他。目光穿过他的身体,搜寻着四周的房子。我知道,张国荣会举着望远镜观望,用最真挚的祝福陪伴我承受轮奸。   我真的记不清楚。   我似乎一个人离开,然后在城市的黑夜失魂游离。   只一刻钟。   黄毛的大哥光头飙抓住了我。我知道,是张国荣告诉他我在这里。   又回到刚才那个天台,他们毒打刚才那个男孩。   我记不清楚,我怀疑我根本看不见他。   这些都是张国荣在事后告诉我的。   那一天晚上,张国荣站在对面的屋顶。他握着望远镜,用最真挚的祝福伴随我蒙受一场轮奸。   张国荣说,他看见那个男孩被打晕。他说他听见他说菱香不是他的女人,但却一直挣扎着,挣扎着想来救我。   而张国荣却只是冷眼旁观。   好象当我的阴户被奸到撕裂,就会曝露出一枚勋章。   他们轮奸我,一次一次。   我却不记得那是轮奸,不记得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男孩。那一夜的回忆,恍如幻觉,时无间,空无间。   我只是清晰的记得张国荣。   他说。   他会在尘烟落定后,赠我纯洁婚纱。   1996年10月17日,我并没有被任何人轮奸。我只不过张开身体迎接命运,只不过是在等,他的一袭婚纱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5 树   我对着雪岚的枪口,声音亲和:   “雪岚,不要再做了。雪岚。”   枪缓缓地下移,“我还要……最后杀一个人,我答应了她。”   我开始卸下蛋糕的包装。   “假如……树,我杀死一个古惑仔……你会不会逮捕我?”   “900万吗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只是答应她……杀人而已。”   “每个人做每一件事情,都会有一个目的。雪岚,我可以不逮捕你,但请你停下来,雪岚。”   我把一盒蜡烛交给她。   “我下楼,一刻钟后回来。”   我把一盒蜡烛交给雪岚,然后给自己一刻钟时间,下楼去找菱香。   我看见她在路边孑然独立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6 树 & 菱香   “我没有想到……这么快,你家里就会有别的女人。”   菱香似笑非笑。   而我是笑:“你不愿陪我过生日,我只好等别人来敲门。”   她收起笑意:“我不想听废话。林秀树,我知道你是什么人。”   “把警官证还给我,我是警察。”   “你放心。我只想作一名好妓女,并不想搅乱黑社会的游戏规则。我把你的证件给了四十多个姐妹辨认,有人告诉我五年前你是山鬼的人。”   “你想怎么样?”   有人说,妓女是这个世界上咨讯来源最纷繁人。1999年4月19日,在我和她造爱之后24小时。我终于相信这句。   菱香靠在街边的围墙,一手拿着香烟,一手绘着唇彩。   “我只想你告诉我,那笔900万,是真是假,是谁支付?”   “丁耀……是你杀的?”   “我曾构筑过一个梦想,而完结它,需要钱。”   “菱香……”我轻轻念她的名字,“不要再做了,菱香。”   “菱香,那900万,不过是几年前我放出去的风声。它是虚假的,只为达一个目的。”   “什么目的?”   “丁耀、赵乃康还有山鬼,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三个人。他们死了,我才可以安心做警察,我……想做好人。”    自从David死了以后。每当有古惑仔被抓进警局,在审问的时候,我都会刻意加上一句“那900万的花红是谁出的”。   其实它是杜撰的,是虚假的谣言。而它却以这样的方式流传出去,不久以后,丁耀就死了。   “江湖上每有一次暗花,最先知道的人,就是妓女。”菱香冷冷地凝望着我:   “不可否认,林秀树。你的计划很聪明。但假如我告诉你,当我杀死丁耀之后。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我,告诉我在家乐福超市的某个临时存物柜内,为我留了300万的支票。”   我感到难以置信。   她继续她的独白:“当我把那些钱取出来的时候……你知道吗?我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钱。我想我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线。我想,我要更多的钱。”   “菱香,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   她终于露出明媚的笑容:“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起,每个人都会被给予一个身份。有些是永远,有些是暂时。有些说好是暂时作秀,却再也回不去。有些则耗尽一生去经营修饰,却依然在劫难逃。”   我想我听懂了她的话。   这本是十分烦烧的事。那些虚构娼妓、卧底警察、诡秘杀手、腐败黑帮……我们各自游走在自己的纹路,偶尔擦肩,彼此慰藉。深宵绮丽,却终见不得天光如炬。   命运横陈在那里,像一张巨大的网状。纵使耗尽气力挣扎,歇斯底里。只不过心甘情愿的一场一场表演。   哪怕有的时候,你勃起的阴茎如刀,她坚硬的乳头似铁,也不过是暂时挣扎,剐不破命运的地网天罗。偷欢是应该纪念的,梦想是应该延续的,因为它只代表一种暂时。   “可惜,妓女并无证照。否则你可以拿去警局辨认,看会否有人记得我。”   “菱香,那……现在……你……为什么来找我?”   “我想在计划开始之前,做一个决定。”   “请说。”   “那天下雨。做完笔录,你送我出来。之所以陪你去MAYA,并不是因为想和你造爱,而是看见你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。而我,却被你庇佑在伞下,滴水不沾。当你问我是不是冷的时候,其实……我是温暖。”   她继续独白:“在MAYA的时候,我如此眷恋你的拥吻。跟你造爱,是因为不想失去你。拿走你的证件,只是想了解你多一点。我并不是一个妓女,只不过在等一件遥远婚纱。本以为你可以给我,而当我来找你,却听见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。我从窗口,看见你把手放在她的肩上,拨弄她的胸罩带子。我知道,我又错了。”   “菱香……”   “你不用再说,我永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的身份。我去做我的妓女,造我的梦幻。也许……我还会再和你造爱,不会收钱,更不会爱你。”   “不会收钱,更不会爱你。”   她走了。   把我的证件还给我,在那上面,依然留着她身体的味道。           “菱香……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7 树    菱香就这样走了,我有一个感觉,这会是我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。   而当我返回,打开房门,雪岚已昏迷在餐桌。   一刻钟的时间恰好,那些蜡烛是特制的。   我并不是想迷奸她,所以我只是给她加上手铐,然后吊挂起来。   我拨通一个呼机号码,并加上我的代号,6308。     很快,电话响起来。   “康哥,你要找的那个女人,现时在我手上。你可以来见她。”   “阿树,你想杀我?”   “不,我只想和你谈个条件。”   “什么条件?”   “你先来。”   “不,有人要杀我。我信得过你,却不敢出门。”   “你在哪?”   “我不会说。”   “除非你不想见她。”   “我想。”   “那你来,我们谈。”   “我……”   “我等你两个小时,假如你不来,我就先奸后杀。我想做好人,你不要逼我!”      “告诉我,树。你怎么知道,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女人?”    “是戴着滑雪眼镜的枪手,很美的。是她吗?”   “你看看,在她的额角,是不是有一块赤色的胎痣?”   我撩开她的眼镜,眉毛精细,眼线是冷锐的美感。一双眼睛是紧闭着的,她还未醒来。在阿康所说的位置并无所谓的朱迹,只看见浅灰色的一块色斑。   “我等你两个小时,希望你能来。康哥,你不要逼我。”   他未说话,收线。   我开始等他来。   如果他来了,也许我会杀他,也许不会。   我只是惧怕现在的生活,我想做一名警察。而不希望再有人知道我的黑帮身份,如此而已。   雪岚被吊挂着,依然是戴着那副眼镜。   她那么美,那么动人。   假如我是一名警察,我应该逮捕她,可是并无证据。   假如我是一名古惑仔,我会毫不犹豫的奸她,可是我还有良知。   山鬼、阿康还有菱香。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,我只不过想做一个单纯的好人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8 康    我不知道究竟是山鬼要杀我,还是另有人为得那所谓900万的暗花。   房间里只我一个人,菱香不见了。   起先,我造一个梦。   梦见19岁的那个晚上。我拾起散乱一地的书本,把书包交给那个女孩,她眼神却如此虚冷空灵。   然后她杀了我,把我的心脏掏出来。我看得见它跳动着,一边滴着血。在心脏的外壁上,有一块朱砂痣,和那个女孩眼角的花形竟是一模一样的。    树打传呼给我。   我如坠梦中。  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,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女人。  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去冒险见她。   我想了很久,却看见菱香开门回来。   她似乎哭过,眼泪流下来,腐坏了她的妆容。   她应该是很痛苦,话也未说,就去洗手间用凉水冲头洗面。   我身上的伤口依然是痛,我想,她还会帮我换药吗?    我半躺在床上,把心事暂时埋进心底。   她走出来。   对她笑笑。   只刹那间,笑容便凝固了。   ——在她洗尽面上的浓妆,我看见她右眼的眉骨,竟是那朵暗花。 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#.29 康 & 菱香   色暗,赤红。   像一片血渍,又似凄艳花瓣。  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,又将飘落何地。世界恍如无尽空虚的隧道走廊,时空交错,命运回轮。人在其中,毫无期盼。   我用一秒钟记住那片花瓣,却用尽一千天的时间找寻。而当她站在我的面前,这一秒钟的凝固,悱恻千年。     如果非要给途中的人加上一个期盼,我能憧憬相遇,惟有这样的不期而遇。   在她垂下的发丝和鬓角,沾着露珠一样的水滴。   她轻轻抿一下嘴角,抬起手臂,又放落虚空。   一滴清水从她的臂弯顺着前臂的线条流落下来,从手腕,到手背,到指尖。附在指尖尽头,不甘堕落。   我打开空调。   她关上窗。   “菱香,你……记得我吗?”   “我记得我照顾你24个小时。”   “我却找了你三年。”   菱香微抬起头,淡淡地迎接我的视线:“每一天,我都会遇见很多人。有些人什么也不会留下。而有些则留下祝福。留下精液。留下微笑。留下钱。或者留下承诺。留下感情幻觉。世界很大,你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,当会遗忘。”   “是的。就如有些人带来惊喜。带来骤变。带来某种暗喻。带来混乱的命运前路。菱香……我早已忘记你的样子,却记得你额角那朵暗花。”   “对不起,我并不记得你。”  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讽刺。   我把她当成命中的一朵暗花,穷尽言辞在她面前描述那一夜的情景。而她却丝毫记不得过去。   我于是开始怀疑,究竟是我错认了幻觉,还是她根本灭度一切的回忆。在她深如湖水的眼瞳,我看到潜藏着的强烈梦想。   我想,一个拥有强烈梦想的人,便不会容忍哪怕一个片段的回忆。而这样的梦想恰如那朵暗花,在通往未来的疯狂血路上无声怒放。   “一个人,若失去回忆的能力,她便只剩下未来。”   “那么,现在开始……你想做什么?菱香。”   “你是否可以先答我,这些年来,你……在做了什么?阿康。”   砍人、收数、卖粉、带马仔、砸场、走水、跳坑、为老大杀人、被老大追杀……这些都是古惑仔的宿命漩涡。我一路回轮,却从未想过命运给我带来什么,留低什么。   我唯一记得那朵暗花。   “我在不停的寻找,在寻找,你。菱香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因为……我爱你,菱香。我爱你。”  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,菱香有过短暂的、剧烈地颤抖,“阿康,假如……我并不是你在找的那个女人……”   白墙苍白色,黑夜漆黑色。烟雾乱如烟,时钟无时间。   “让我们,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去,永不分开。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       #.30 菱香   假如我杀死他,有人会给我300万。   假如我把自己作成他寻找的那朵暗花,他是否会给我一个明天?   从一名女警沦为娼妓,只需要一个苍白的诺言。   我真的不愿意回忆那个夜晚发生的每一件事,见到的每一个人。我只记得张国荣在贯穿我的处女膜之后,曾经许下诺言。   然后他对着镜子,优雅地把头发向后梳去,一面催促我快点离开。   那是1996年10月17日晚上22点57分。   文华酒店。    我忍着身体撕裂的剧痛,在临别的时候吻过他的额角。那洁白的床单上,一滩猩红的血渍,从此葬花。   某年愚人节的时候,张国荣从那家酒店坠落而死。   那日我去了看他。他的尸面向大地,卧在花圃。双手摊开,就象张开翅膀的蝴蝶标本。凭藉着死亡的仪式,从此扑进天涯。   四周是玻璃的碎片。我好象真的可以听见那些玻璃裂开时发出的声。这让我想起那层花瓣一样裂开的薄膜,那些薄膜一样粉碎的梦幻。   血从他的尸身流出来,已是半凝固的状态。片片猩红,绝色如花。   苍白的浓妆覆盖我的面相,却在内心盼望他的魂还是可以认得出我。   警戒线隔离围观的群人,生死殊途。   警察抬走他的尸,然后用粉笔在地面按他的轮廓勾出一记人形。粉笔是白,婚纱颜色。      ……   现在是1999年4月19日晚上23点55分。   酒店换成喜来登。   一个叫康的男人对我说:我们一起逃往世界的尽头,永不分开。   再过5分钟,日历就会被翻过一页。我必须考量我的明天。   在我的裙摆下,左边大腿的内侧,暗藏着一柄匕首。     他背靠床头,长久缄默。   我可以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  #.31 康 & 菱香     她站在床边,长久缄默。     我可以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。   很自然地,我的手指开始顺沿她膝盖向上抚摩。那细腻地触感和渐升的体温令我气息紊乱。我开始闭上眼,让现实和追忆都变成若即若离。   短裙的面料质感亲厚,在手背和腕上婆娑。我触到一柄匕首,贴在她的大腿内侧。   “你是杀手?”   暂停了调情,我平静问她。   “不。一个女人把匕首捆在大腿,并不意味即是杀手身份。”   我喜欢这样的句式。并因此觉得她另类,“假如一个女人每每自称妓女,那又意味什么?”   “意味着,她……需要人相爱。”   “菱香……”   墙上的罗马时钟无秒针。   我再一次看它的时候,它竟在我目光抵达的前一刹喀然而止。   分针和时针在“Ⅻ”重合。它们轮回的轨道其实雷同,自这刻起,彼此终不必再追逃。    她的身体像分针那样层叠在我之上,鬓角厮磨。   我抱紧她的头,用拇指抚摩她的耳廓,时而急促,时而舒缓。其它的手指统统穿过她的秀发,如此暧昧地停在她颅骨。我开始深吻她。   舌探进她口腔,她的舌即迎上来勾结。那残留着烟草的味道,而她用的唇膏也印染在我面上,鼻息都紊乱。  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,手腕上的动脉血管触碰到起伏的乳房。她两腿张开跪在白色床单上,我并拢的大腿在她双膝之间,她前倾身体与我热吻。   我开始解她衬衣的扣子,移开她的手腕。   她亦开始造次,只一下就松开我的裤扣,并打开裤子的拉链。   我落下许多滚烫的吻在她颈部和单薄锁骨,衬衣未全褪下,只留够我欣赏她雪白的肌肤和胸罩裹着的整个美妙乳房。   我把胸罩的肩带向外侧拉开,搭在她的上臂。是黑色的,带着金属光泽。和她细腻雪白的肌肤,成了鲜明反衬。她的娇躯不停轻颤,当我的吻离开她的唇,我看见她微微挑出的舌间,神色贪欢。   她撩高靓裙,再褪去彼此的内裤。   我望她,她竟在悄声垂泪。我可以感觉到龟头的前端被柔软的花瓣浅浅包围,是潮湿的,带着体温。   泪滴清澈,淌在面庞轮廓,在她嘴角停一下,再滴落于我的臂弯。不知为何流泪,不知是谁,更不知为什么依这样的姿势开始造爱。   却相信她即是我苦苦找寻的那个女人。尽管等候了一千天才曝见到她眼泪与乳房,这绵长的等候中,唯一不可磨灭,即是她眉角那记暗红。     暖暖的阴户内壁紧紧地贴附在我的阴茎,然后她开始上下起坐。这样的摩擦勾起情欲火焰无穷焚烧,惊寂十方世界。   那些千天情愫,亿万精虫,都将幻化在她的唯一包容。相生相灭,混沌荼蘼,荡气回旋,欲熄还烧。   她的胸罩一直未曾被我扯下,我以为这样才是更迷人。黑纱胸罩上刺秀着暗花,衬出白皙似雪的肌肤,带来极大的审美享受。伴随她身体的颤动,乳房荡漾,绝世风姿。在轻薄的黑纱下,一层香汗慢慢潮湿。   如果说银狐是不食烟火的脱俗女子,那么菱香则是声色世界中盛放的一朵暗花。看她坐落我的阴茎,娇躯乱颤,情欲撒野。在她野性的眼神和秀发舞弄的弧度,我突然相信,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女人,是因为暗夜的情狂才学得会妩媚。   而当你遇见一个这样的女人,你要做的,只是记住这个晚上。   在身体的每一次碰撞都会迸发出声音,她的体液因此而分泌。在离开母体子宫之后,只有菱香的阴道让我觉得安全。   我开始努力把她压倒在身下,让她的身体变成我一张温床。我大力的抽出再插入,她于是大力的叫床。那其实更像是某种召唤,是虔诚的、忠于本能的,当在快感如潮的时候,女人应该学会企求享受的福利。   我希望她能够分开双腿,而她却紧紧地闭合。以至假如我将阴茎整个抽离,便无一处空间可以容身。   我只有服从她的暗示,让充血的阴茎更富有血性地搏杀。   我真的怀疑她是为情欲而生的女人。在她翻起白眼,娇吟如呓的时候,她是那样的幸福美艳。我敢肯定,当在阴道虚空的时候,她又会镀上层层厚重惨白的粉底与面霜,打着深色的眼影和唇膏,然后用苍凉虚冷的眼神望穿这世界。   当在阴道虚空的时候,仿佛一切与己无涉。   一记坚实的拥抱,即可令她到人间;再一根坚实的阴茎再送她到凌霄。   于是一场醉生梦死的表演夙夜未央,一位男子除了一根坚实的阴茎,便只剩往事的回忆。而那个柔若无骨的女人似忘记了她的一枚暗花痣。   她的大腿紧紧地闭合。那柄环系在上短匕一直未曾卸下。我每次的冲击,都蹭到刀柄的边沿,这是我不舒服的。   “呵……菱香……是不是我……不卸下你的胸罩……你就……不肯卸下……你的武装……”   她微抬起头来,吻我的颈。   然后。   重重地,重重地咬下去。   从那一刻起,在我颈上便留下她的痕迹。   喘息急促,阴道灼烧,伤口剧痛。   我压在她身上,中间是一层薄薄的汗水模糊。   她盯着我,这一次不再是虚冷苍凉。目光落在我眉心,她闭上口,牙齿连带我的血肉,再深深地,深深地咽下去。   “阿康……”她说:“我并不是你找的……找的那个女人,但我希望……你不会……不会忘记我……不会忘记……你的说话。”   我的龟头顶进她花心——   那一刹那,整个世界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下来。   我听见她的声音,一秒钟之前,她望着我她对我说不可以忘记。然后我顶进她的花心——   一秒钟之后,全世界都可听见她放纵的浪声,身体犹如电击般剧烈抽搐,蔓延在每一处关节和毛孔。   我不会忘记,永远不愿意忘记她。   当一个人已是无力改变太多,他所能及惟有不再忘记。   我不会忘记她的出现和离开,眼神和体位,眼泪和淫水,热吻和高潮。   我不会忘记她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——   “我是菱香,我是一个妓女。”   “你是菱香,你是……我的妻子……”   她听不见,她只会享受性高潮的袭击。   而我却忘记,林秀树给过我两个小时的约期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 #.32 菱香    我真的记不清我是不是阿康所说的那个女人。   但我知道,我开始爱他。   所以我只捅了他一刀。   我的刀很准,也很快。这次却刀下留情。    十秒之前,他抽离我的身体。从我身上爬过去,在乱成一团的床褥间找他的寻呼机。   “对不起,菱香……我……要赶去救一个女人。”   等他说完这句,我就一刀捅进他的肋骨缝隙。   我并不是想杀他。我只是不想让他离开我身体,然后飞奔去救另外一个女人。   就像他抽离我的身体,我飞快地把刀抽出来。然后像一个优秀的护士那样为他包扎止血。   我吻吻他溢血的嘴角,“对不起,宝贝,我不想你离开。”   一个你爱着的男人,在刚刚结束一场造爱之后,谁会愿意他离开呢?   我开始照顾他,把他的身体反过来,不断擦干净伤口的流血。而他的精液一点一点从阴户内倒流出来,在我的双腿内侧一片狼藉。   “宝贝,我会好好照顾你的,你不可以乱跑,宝贝要乖,要乖。”   我卸下胸罩,希望他的余光会瞥见我的胸型和乳头。   他会喜欢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 #.33 树   再过五分钟,就到两个小时的约期。   在我等人的时候,很不喜欢站在窗口。因为当那个人来的时候,他会看见你在等他。而他如果不会来,哪怕站上窗台,及目所见全是虚空。   这么多年,我一直处于被动,滋生出偏激的个性。       那个叫作雪岚的女人,依旧被吊挂在我的卧室内,她昏迷着,悄无声息。   在过去的五十五分钟内,我没有再拨阿康的呼机,也没有碰过阿康的雪岚。   曾跟他一起拜关帝,烧香烛。他未负我,凭地负人?   这一千天游离在警察和古惑仔的身份之间。起初,面对警局的人做秀;而后跟原来的兄弟更似做秀。这样的秀做得多了,你便分不清生活和唱戏,真情或假意。   假如赠我遗忘的能力,我想我会先选择遗忘关于她的记忆。然后才是黑社会内鬼身份……   这五十五分钟,我一直在欣赏她挂在墙上的照片。   在透明玻璃的微弱倒影,我跟她的影象叠合在一起,亦真亦幻。用手指抚过冰冷的玻璃表面,抚过她的面颊和笑颜。   我跟她曾有过如此真实的一场感情,她曾经折过一千纸鹤赠我,却在临近分手的某个晚上把若干纸鹤拆解开,平摊成一片薄纸……   我把她的相框从墙上卸下来。   抱在臂弯,隔着冷冷的玻璃,让她的眼睛贴在我温暖胸膛。   阿康不会来了。   我搂着她的相框,走进卧房,坐在地板木上,然后开始对雪岚说话。   雪岚是昏迷的,她听不见我的声音。可我还是要说,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午夜,我一直倾诉,她始终缄默。   “雪岚……我手中抱着的这个女孩,她的名字叫做陈哀。”   “雪岚……我跟你说过她的,雪岚。你记得吗?”   雪岚的一双手腕被手铐拷合,高举过头。手铐中间的一条铁链穿过天花板上用于固定沙袋的钢环。她是昏迷着的,她必听不见我的声音。   可我还是要完成这场倾诉,我需要的并非什么安慰。在她眼镜的冷冷弧光,我找得到某种奢求已久的宁静。   “我曾经天天给她送花,红的红玫瑰,白的白蔷薇。而她也悄悄为我叠纸鹤。我送了一季,她也叠完一千只。”   我一边说,一边轻轻拍打着相框的边沿和背面。   “终于有一夜,她说要把她给我。我兴奋难奈,错觉已到了新婚。她还是处女,所以不肯开灯……而认识她的几个月是春天,乍暖还寒。一直到又几个月过去,她还是不肯开灯造爱,不愿着短袖衫……”   雪岚被吊挂在那里,足尖离地。呼吸微弱而细密,悬空的身体亦自然地微微摆动。   “后来有一次,趁她洗澡未关门的时候,我冲进去和她鸳鸯浴。在她的双臂惊见一排针孔……”   “然后我们大吵一架,她一直在哭。她说她瞒过我,并不是为了骗我。而只想呆在我身边久一点。她把处女给我,然后才开始卖淫换白粉……”   “我没有原谅她,因为供白粉给她的四仔就是东英会的人。是山鬼和阿康的人!假如,假如……你知道吗,雪岚——假如我没有到警局做什么狗屁卧底,那些矮骡子,根本就是我的马仔……”   “她很伤心很失望,她说,以前是没的选择。后来有了我,她可以把我当成她的白粉,她说她暗自堕落惧怕天光,只有在我的拥抱可以感到暖……”   “她说她几次走过戒毒所的门口,却害怕和我分离……”   “我还是没有原谅她,我叫她滚。我说,我林秀树最鄙视就是吸粉的婊子。我打了她很多很多个耳光,然后她满口鲜血还抱紧我小腿。我踩她,她倒下去,又爬起来想帮我口交……”   “我当时恶魔附体般失去人性,我骂她母狗,然后把精液射到她满面。她求我原谅她,说明天就进戒毒所。”   “而我的回答是:明天我去做AIDS检查。假如没病,我就送你进监狱!”   “那天晚上,她一直是赤裸着的,全身满是鲜血和精斑。她一米一米从浴室爬向客厅,我把她赠的纸鹤统统扔在一地。她收拾起来,我再扔散。她无限次抱紧我的小腿,眼泪和血就滴在我的脚背上。而我也无限次踢开她,说难听的话……”   “她终于绝望,然后把若干纸鹤拆解开来,平摊成一张小纸片。再卷成吸管的形状,在我的客厅吸她的白粉……”   “雪岚……你明白吗?那一年,她才19岁。”   雪岚听不见,我只要她眼镜的冷冷弧光。在这样虚冷苍凉的弧光中,我带着无限后悔的心情继续这场伤情的倾诉。   我有一个愿望,当这场倾诉完成之后,往事便不再是往事,我亦不再是我。   “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,只知道她和东英会几个矮骡子天天混在一起。在她离开之后的第七十一天,我收到包裹。里面是整整一季的干燥花,她的字迹依旧娟秀:那些死去的花儿,翅膀还在飞翔,却再也高攀不起秀树的一个吻……”   诉到此处,我已泣不成声。   雪岚依旧在昏迷中微微摇撼。在她的镜片弧面,我看得见自己的幻影。   “我于是疯狂的在整个城市找她,到后来我才发现,邮包上的地址是大洋彼岸的美国……从那一夜我开始严重失眠,治疗完毕,就成色盲。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 #.34 树 & 雪岚   等到三点。   阿康不会再来。   而我亦完成一场独白。   雪岚被吊着,像一具精美的标本。我开始点起二十八根蜡烛,放在卧室的地角线上,围成一记正方。这一盒蜡烛是环保蜡烛,并非特制的迷幻剂。   而我却开始梦游。   精品店的小姐说,生日蜡烛是七彩。我所能见,仅有黑灰惨白。   单调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?   我在警队的上司谭督察已是临近退休,记得他昨天还说过,永远永远都是二十五岁。  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看化,还是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发生一些事,让他永远都无法逾越那个坐标,沦为记忆囚徒。     反正我是不同。   在我二十八岁又一天的那个晚上,完成一段独白之后,我便决心抽离往事。